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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弦驚引著沈知弈坐下,主動給他添茶。沈知弈一驚,眼疾手快地接過茶壺,先為木弦驚添了一碗。
木弦驚倒也沒推辭,他喝了一口冷掉的茶,才道:「這宅子還是當年我剛入京城時購置的,一轉眼竟也已這麼多年。自我往北疆去,這宅子便空置了,也是前幾日方才收整出來,倒是讓你見笑了。」
沈知弈看著屋內不少已被蟲駐空的木製家具,不由得啞然。
木弦驚便又喝了一口冷茶。冬日裡茶水凍得像冰,他卻也大口咽著:「北疆的冬日可比京城要難熬得多。」
他擱了碗,揭了今晚談話的主題:「我指定了要你來替我在北疆的位置,想必這幾日,不僅是宮裡,就連市井之中也流傳著關於你的消。這將軍之位,你可還坐得穩妥?」
沈知弈沉了眸光,道:「我與將軍素不相識,不知將軍緣何薦舉我至此。」
木弦驚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,而是問道:「世人皆道,調任北疆便是堪比流刑。你可知其中緣由?」
「略知一二。」
「北疆位處我朝邊境,而又苦寒,土地貧瘠,草木不生。狄人自古長居於此,唯靠放牧而得以維持生計。北疆物品缺乏,官員到了此處,無論官職大小,生活皆得節儉樸素。而皇上久不過問北疆,北疆也難出功勞,是以官員升遷調任皆為難事。」
木弦驚緩緩道來。
不知為何,沈知弈看他身上有一種淡然的氣質,君子如玉,而木弦驚久經沙場,卻更像一把鋒利的劍。利劍不遇良主,多年未曾出鞘,反倒磨出不露鋒芒的安然來,嗜血的戾氣被包裹在溫玉的光澤里。
而如今,無論是溫玉的外表還是其中利劍,都已垂垂老矣。
「先帝當年意氣用事,斷了我朝與他們的互市。多年來,他們也一直與邊民有私下的交易。這些事當地未曾上報,皇上也自然不知。可近些年,邊民自發組織的互市隱隱有活躍穩定之相,甚至有邊民上書請求當地知縣重設立互市——當然,這乃是違背先帝遺訓的大逆不道之言,知縣並未上報。」
「而前些年,我朝與西域,甚至更遠的、從未聽說過的國家多有來往,北疆這邊也有村民從狄人手裡互市得了些奇種子,說是與一些言語不通的人互換來的,能夠耐得住嚴寒,現下卻並未大量種植。而前些日子,就在我入京前,前線暗探卻來報稱狄人的糧草突然充盈不盡,而我等卻仍等著京城糧草運輸的支援。」
他嘆了口氣:「我的確是老了,早在多年前便上書請辭,不想插手這些明爭暗鬥之事。」
「宮裡那位喜怒無常,任人不定。古人云:攘外必先安內。而皇上這些年,非但沒將朝堂內部整頓得當,反倒是滿朝人心惶惶,更是無暇顧及邊境之事。」
他最終道:「於我而言,這已並非是分內之事;而於你,卻是機會。」
沈知弈沉默片刻,卻重複道:「我與將軍素不相識。」
木弦驚毫不掩飾地道:「你知我膝下無子,並無傳承。歷來輔佐皇帝登基者,功臣皆爵位加身,福澤子孫。而我卻為避皇上猜疑,並未育有子嗣。我舉薦你不過是對你曾立了戰功,卻在何彧手下鬱郁不得志的事有所耳聞。官位事小,戰功事大。這滿朝武將,有多少因著你為將才想把你納入麾下,卻又礙於何彧的面子難以開口?」
「英雄不問出身,我知你出自寒門,正因如此,才不會牽涉諸多黨爭之事。而於你,」他頓了頓,苦笑道,「我只盼自己沒有看走眼,你既忍得在何彧手下碌碌一時,想必也定有能成大事的度量。」
「我只盼良才不被埋沒,至於具體如何,」他嘆了口氣,道,「且聽天命吧。」
半晌,沈知弈方沉聲道:「定不負將軍所託。」
宋吟秋避開王府夜巡的下人,一路悄無聲息溜回了臥房。
流木在門外守著,流鶯自服侍她更換了衣物,呈上先前那本《詩經》來。
宋吟秋逐頁略過,見唯有《蒹葭》一章里夾著紙頁。她小心地取出,便在燈下展開那封陳年舊信:
吾夫親啟。
妾已攜秋兒至京城。此地風物與家中不同,秋兒甚是歡喜。妾已同秋兒入宮請皇上安,龍顏甚悅,賞金銀珠翠等物不提。望卿於家中自珍重,戰場諸事,王爺需得小心。萬事需得謹記,妾身與秋兒尚在宮中,不日便歸,切記……
切記什麼?
宋吟秋皺眉,紙頁下方的字大抵是無意間沾了水,暈染成一片辨認不清的墨色。而這顯然並非是一封完整的信,那麼之後的內容呢?
這大抵是先王妃寄給豫王的家信。豫王早年與先王妃夫妻感情甚篤,育有世子也頗受喜愛。
宋吟秋幼時的印象里,豫王曾整理過先王妃的書信。信紙頁的抬頭十分好辨認,定不會出現分錯了類這檔子事。
那為何這一封唯獨夾於書頁中?還是豫王一向不喜、甚少翻閱的《詩經》?
更像是防著什麼人看見。
宋吟秋將這短短的幾行字看了又看,倒是品出一絲不對勁來。
先王妃不過攜世子入宮覲見,何必在信中強調「妾身與秋兒尚在宮中,不日便歸」?
而「萬事」究竟嚴重到怎樣一種程度,才能讓先王妃兩次讓豫王「切記」?
她自然知道,先王妃並未如信中所言,不日便攜世子回封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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